沧州,盐山县。
一辆马车在海边的小渔村停下来,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,一个青年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。
等候在路边的两名巡捕迎了上去,目光看去,见这青年公子面容秀气,气质高贵,不由感到十分心折。
下一刻,对方笑了笑,露出了两个牙洞。
两个巡捕愣了愣,表情便呆滞起来。
“哈哈。”
其中一个巡捕连忙摆手,道:“卑职不是……不是在……卑职没有觉得……”
“无妨、无妨,不就是少了两颗门牙吗,不打紧的。知道吗?我就觉得要是牙口整齐,人就太死板了,你们看我,长得多生动。”
“是,五公子十分生动。”
王珰点点头,笑道:“对了,还不知道两位兄弟尊姓大姓?”
“不敢当,张会水。”
“卑职许甲魁。”
“好,别再自称‘卑职’了,不讲尊卑贵贱这是现在的风气。”
许甲魁于是赔笑道:“是,不讲尊卑贵贱,从我做起。”
他年纪更大些,官职似乎也更大,姿态却比张会水低得多。
王珰笑问道:“前面就是张皮村?我和你们一道走过去,一边走一边说。”
“是。”
“不要拘谨,对了,你们也知道我此番来的目的。”
张会水道:“是,当年那场黄河水灾,五公子有朋友失踪了?”
“是啊,失踪了。”
“还请五公子与我们细说一下这位朋友失踪时的具体情况。”
王珰想了想,背过手,竟显得有几分文气。
海风吹动他的衣襟,他微仰着头看着天,难得带了些矜持的表情。
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,这是王五公子说谎时的样子。
“我这位朋友,名叫包四,当时正好随我堂弟王宝一起在济南城外,同时被洪水冲走了,后来,王宝有了音讯,哦,据说是去了海外,但这个包四却一直没有下落,我很担心啊……”
张会水却是低头沉思起来,好一会之后,他有些为难地开口道:“我今日把五公子当作寻常苦主看待,可好?”
“好啊,这是最好的。”
“那我多嘴问一句,要找的这人可就是王家四公子?其实,他根本就没去海外,对吗?”
王珰一愣,表情尴尬起来,最后拍了拍张会水的肩。
“咦,你竟是发现了。别说出去,这事还瞒着我伯父和我爹,我们是伪造了信件蒙混过去的,唉!”
提到这位“伯父”,许甲魁当即就变了脸色,整个人都惶恐起来,还向张会水打了个眼色。
——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,你别乱说话。
张会水仿佛没看见许甲魁的脸色,一板一眼地道:“五公子可知你们这种行为,给我们调查此事添了多少麻烦?”
“会水,你怎么说话的?!”许甲魁连忙打断。
“我就事论事,没什么不敢讲的。”张会水道:“当年黄河大水,冲走的又不是王四公子一人,这些年来多少人在苦苦寻找失散的亲人,我们盐山、无棣、海丰诸县为此花费了多少人力。偏五公子谎称王四公子是被什么海商救走,我沿着这条线索调查旬月,白白耽误许多时日。”
“张会水!都是陈年旧案了,耽误你一点工夫又如何?抱怨啥?!”
王珰摆摆手,示意许甲魁别说话,向张会水道:“这事是……是我做的不对。你接着说,有什么线索了。”
张会水道:“是,月前在张皮村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,这人名叫魏狗儿,乃是商河县人,在黄河水灾时被大水冲走了,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,没想到他竟回来了……
据他所说,当年他被大水冲走之后,抱住一根浮木,漂了一日之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间破庙里,之后又被人带上了船,那船上还有数十个与他一样遭遇的人……
后来他才知道,是有个蕃商本想去莱州贸易,但当时莱州在我们治下,需要缴纳关税,他便自作聪明,想从沧州登陆,没想到贸物却被清军抢掳了,损失颇大……”
王珰道:“这么傻?”
“具体情况魏狗儿也不了解,也许是那蕃商不了解当时的情况,故而如此。当时他恰遇到黄河大水,在海岸边打捞了不少人,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,后又起意把这些人贩卖到香料岛上……
所魏狗儿所说,当时那一船有两百余人。之后这些年他一直被当作苦力,后来因机缘巧合遇到一艘回来的船只……
此事隔了太多年,具体的情况,我们一直在调查。魏狗儿如今也还在张皮村接受询问……”
张会水说到这里,又瞥了王珰一眼,还有些小小的不满。
他调查这桩陈年旧事时听说了王四公子之事,还以为是线索,追查了好久,又把事情上报,没想到却是查错了方向……
这天他们一起又到张皮村了解了情况,王珰每见张会水那不满的眼神,却都是乐呵呵地笑。
末了,他还向张会水问道:“我看你这么年轻,刚当巡捕不久吧?”
“是,任职刚满一年。”
“在哪读的书?”
“济南兴国书院。”
“哦,你们书院离讲武堂不吧。”
“是,我没能考上讲武堂。”
王珰点了点头,道:“张会水是吧,你办事很认真啊。”
“乡亲们有念想,我就尽力查,就这么简单。”
王珰于是又呵呵傻笑,道:“好,为民办事,好,我记住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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